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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七章(2 / 2)


「森田亚纪子小姐是个美人吧。」我说。老爹低着头,从侧面看,无法推测他对她有什么想法。



「我没见过她,所以不知道。」他小声说。



这是不可能的,我在心里偷偷地说。老爹应该对她很熟悉才对。你应该听你儿子说过吧?不然的话,如果不是知道亚纪子和她的工作、不是知道「公司」的事,又怎么会去安西情报服务公司,拜托她们不要发传单呢?



我心里明明这么想,却没有说出来。也许我是怕他生气吧。要学刑警,我可能太胆小了。可是,我却又提出大胆的问题。



「你儿子没有跟你联络吗?」



老爹再度摇头。



「稔逃走之后就没有了。」



「那么,他人在哪里,你也完全没有头绪了?」



「因为他很清楚,他是没有办法依靠我的。」



「可是,你们是父子啊。他没有跟你说什么吗?」



对于死缠不放的我,老爹突然问道:



「小弟弟,要不要喝点东西?」长椅旁边有卖冷饮的自动贩卖机。他指着那边。



「说的也是……」口是渴了。



我还没回答,畑山老爹就伸手往上衣内侧口袋掏出零钱。



「到那边的贩卖机去买你喜欢喝的吧。」



他递过来的零钱有一点温温的,是体温温热的。他大概没有钱包,钱就直接放在口袋里。



「顺便也帮我买。什么都可以,跟小弟弟一样的就好。」



我想他不是懒,而是一坐下来,要再站起来就很吃力。



「那我就不客气了。」



我从长椅上站起来,走到贩卖机那里。本来想买宝矿力的,可是不知道畑山老爹喜不喜欢。所以我选了罐装咖啡。递过去之后,老爹说了声「谢谢」。



罐装咖啡冰得很透,老爹好像很可口似的一口气喝掉半罐。我突然想起我的面包,便拿起面包店的袋子。「这个,要不要一人一个?」



收票口的站务人员这次一直盯着我们看。感觉虽然不舒服,可是我心想,反正我们有两个人,算了。



「这是那家面包店的炒面面包,我买了两个。」



我打开袋子,拿出一个递给老爹。老爹迟疑了一下,接了过去,说:「那我就不客气了。」



「听说你儿子和亚纪子小姐经常去那家面包店,买这个炒面面包。」



说完,我咬了一大口面包。老爹把面包拿到嘴边,一直盯着它看。



「我听老板这么说,就想买来吃吃看。叔叔怎么会想去那家面包店的?」



叔叔沉默了一下。这时候电车来了,这次只有一个人下车,是个年轻漂亮的女人。她看到我们两个在高架桥下吃面包,毫不掩饰地皱着眉头走过去了。



「那是恰巧。」畑山老爹回答。



我觉得他在说谎。如果是巧合,也未免太巧了。不过,我也不想再继续追问下去。我不知道怎么问。田村警部可能会,但是我不会。



「真好吃。」我说,「冷掉了也很好吃。」



面包里夹了好多炒面,红姜提味恰到好处。难怪面包店的伯伯会这么自傲。



畑山老爹轻轻晈了面包一口,炒面的一端从他嘴角露出来。



「很久以前,」他一边嚼一边说,「我来过一次。只有一次而已,来找稔。」



「他还跟亚纪子小姐住的时候?」



老爹点点头。换句话说,刚才他没有说真话。不过,我没说什么。



「大概是半年前吧。那女孩刚好不在,稔没有让我进房间。他拉着我,带我到那家面包店,在那边买了这种面包,叫我拿着面包快走。他说他也没有钱,没办法借我。因为我那时候找不到工作,一看就知道我很落魄。可是,我并不是为了钱才去找他的。」



我心想,真的是这样吗?也许他并没有说谎,不过,说出来的话是经过过滤的。一个人身边没有钱,自然就会没有安全感,会想依靠亲人。



他心里一定一直有想见儿子的念头才对。要钱,大概是帮自己找的一个借口吧。好告诉自己:我不是去见儿子,我是去向他借钱的。可是,一旦见了面,钱的事却说不出口。不,一见了面,他就忘了钱的事了。可是儿子却马上想到是为了钱……



买了面包,把袋子塞到爸爸手里,叫他拿了快走。



畑山老爹吃得很猛,拼命把面包塞进嘴里,吃得连呼吸都急促起来。没有必要吃得这么快呀。我正这么想的时候,才发现……



老爹哭了。



他的脸颊被满嘴面包塞得鼓鼓的,努力压抑哭声,却发出了呜呜的声音。他把身子向前倾,脸埋得低低的。终于,他不再往嘴里塞面包了。老爹闭上眼睛,泪水一滴滴落在高架桥下的柏油地上。



我没说话,继续吃面包。老爹在重新开始动口嚼面包之前,头一直朝下,维持那个样子。



电车来了,又走了。这次下车的乘客通过收票口的时候,都装作没有看见我们。收票口的站务人员也一样。



后来,老爹慢慢地把面包吞下,吃掉握在手里的最后一块面包,喝掉罐装咖啡。他已经不再流泪,只剩眼角有点湿而已。



「小弟弟要怎么回去?」他突然问我,已经准备结束我们的谈话了。



「搭这班车。我要在饭田桥换东西线,我家在白河庭园附近。」



「哪一站?」



「木场。叔叔呢?」



他把咖啡罐扔进长椅旁的垃圾桶之后,回答:「高桥。」



「在森下町那里吗?那很近啊。」



在我开口问他要不要一起回去之前,畑山老爹就吃力地站了起来。



「我要从新宿回去。从这里一直走,就会到车站了。」他指了指我们走来的那条路。



「你的膝盖不要紧吗?从这里搭车不是也可以吗?你要搭都营新宿线吧?」



结果老爹笑了笑。



「小弟弟,不可以和我这种人一起搭电车哦。」



面包很好吃,谢谢你。说完,他就转过身去。



「叔叔再见!也谢谢你的咖啡!」听到我这么说,他没有回头,只是挥了挥手。



他离开了高架桥下的位置。过了一会儿,我才像魔法解除般移动身体,跟在畑山老爹身后。道直的路上,只有他远去的背影慢慢地以摇摆的脚步走着。看他那个样子,今天的追逐和白河庭园的逃亡,对老爹的膝盖想必是很大的负担吧。



我目送他的背影,直到看不见为止。然后想起,高桥以前是小旅馆密集的地方,现在虽然已经摇身一变,成为整洁亮丽的商务饭店,但还是有一些旧旅馆零星地留着。也有住一晚几百圆的睡铺,是临时工聚集的地方。因为最近不景气,我还看过没有工作的人,大白天就呆坐在路边猛抽烟。畑山老爹也住在那种地方吗?



我在大久保车站买了车票,通过收票口时,站务人员一直看我。我又开始想,在别人眼里,我们看起来是什么关系呢?



在电车的摇晃之中,我想起自己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问出来。儿子没有跟他联络,现在不知道在哪里,就这样而已.甚至没办法问出老爹正确的住所,再偷偷告诉田村警部。



因为我并不想那样做。真没用。没资格当侦探。不过,的确是如此。



嘴里还残留着炒面酱汁的味道。我看最近这一阵子,暂时别吃炒面面包了。



那天晚上,我像突然发作似地打电话给工藤同学。她的声音还蛮开朗的,在她的声音激励之下,我的发作又更严重,便开口问她明天要不要一起出去。她好像吓了一跳,沉默了一下子。不过,接下来回答我的声音,就像她放学后拼命练习的软式网球般雀跃。



「谢谢。」工藤同学说,「只不过,我明天得去外公外婆家。真可惜。」



「这样子啊……」



工藤同学的声音还是很开朗。「改成下星期天好不好?」



我的心轻飘飘地飞起来。如果爸或妈在旁边的话,一定会看到我的脊椎变得软绵绵的。



「好啊、好啊!要去哪里呢?」



「一直去白河庭园也很无聊喔。」工藤同学笑着说,让我听了更高兴。



「要不要去看海?」我说。



「海?要去晴海吗?船舶科学馆?」



「对喔,那里也不错。不过我本来想的是临海公园。」



「啊,人家还没去过呢。」工藤同学说「人家」而不是说「我」!我连手脚都一起软绵绵了。



「临海公园漂亮吗?」



「很漂亮,而且很舒服。那边有人工沙滩,可以走到海边。」



「那,我们就去临海公园吧。要骑脚踏车去吗?」



「这样比较快。」



「我做便当去。三明治好不好?」



我已经溶化,变成液态人了。



「好啊、好啊!那饮料由我带。」



「那,等时间差不多了,我们再讨论细节吧。打电话可以吗?」



总不能在学校里公开讨论这个话题。



「好啊,我打给你。跟今天差不多的时间,方便吗?」



「嗯,方便。那我得要我爸爸先帮脚踏车打气才行。」



好久没有听到工藤同学——小久开心的笑声了。



说完再见,挂了电话之后,我还是像在做梦。在还没凝结回人类之前,我已经先变成一摊溶化在地板上的甜甜糖浆了。



「雅男,去洗澡。」



妈在叫我。



「好~~!」



我蹦跳地走过走廊。妈的视线从电视上的推理剧场移到我身上。



「你在傻笑些什么呀?」



「没有啊,没什么。」



在浴缸里,我还是忍不住笑个不停。



到了深夜,我又打了一通电话。



在我记事本里的这个电话号码,加了对红色的括号。我在今年夏天结束时抄进来之后,就从来没有打过。今天还是第一次打。



因为这是店里的电话,晚上她可能不在。不过没关系,我就是想打这通电话。



铃响了,我的心也跳着猛跳。响了三声之后,传来卡喳一声。



听筒传来柔和的古典音乐,是管弦乐。接着是一名女性的声音。



「您好,这里是泽村珠宝店。谢谢您的来电。目前非营业时间,请在信号声之后留言,我们将尽快与您联络。」



哦……水族馆夫人的店叫泽村珠宝店啊,果然。



水族馆夫人。我和岛崎是在今年夏天遇见她的。她是一位非常美丽的夫人,一位有点寂寞的夫人,而且我答应她,等到有一天我有了「非她莫娶」的女孩时,要去见夫人。



也许还太早了,但我还是想告诉夫人。接电话的是电话答录,我觉得很幸运。



在哔声之后,我紧张得心怦怦跳,说:



「我是在水族馆遇见您的绪方雅男。您还记得我吗?我会再打给您。」



放下听筒,空气中仿佛传来了夫人的香水味。



第二个星期,灰色的云开始在头顶上飘。不过,在我看来,那些云都是粉红色的。



我和工藤同学的视线不时在教室的各个角落交会。每一次,我们两个都会以眼角向对方微笑。我们也通电话。星期一打过、星期二打过、星期三也打过。



星期四,我提到我喜欢鸡蛋三明治。工藤同学说要做很多带去。我们聊了三十分钟左右之后挂掉,我打开房间电视,正好在播新闻。我想看看有没有周末的天气预报,就直接看下去。



「为您插播一则新闻。」主播显得很匆促。



「今年九月底,于东京江东区白河庭园发生的命案,管区深川警察署适才召开记者会发布消息,今天晚间八时许,于东京湾晴海第三码头捞起一具男性尸体,疑似本案嫌犯畑山稔。死因等详细情形尚不清楚,但由该男子的生理特征与随身物品判断,死者应是畑山稔。再为您重复一次。依本台记者适才传回的消息……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