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缓缓起身──



不发一语地对希丝蓓尔招招手。



「无论我们阵营的帝国士兵往哪里出兵，尽管你是位于敌对阵营的魔女，我们还是会将你护卫到王宫。所以，你就别露出那种死气沉沉的表情了啦。」



「谁、谁的表情死气沉沉了！」



希丝蓓尔倏地起身，朝著阵逼近而去。



「还、还不都是因为你讲话不好听的关系！」



「有空反驳我的话，还不如拿这个时间动脑筋。总之，现在最重要的是离开宅邸。不管是二楼的哪间房都好，有哪里是适合跳窗逃生的？」



宅邸内的包围网逐渐收拢。



要逃的话就得往外跑。



现在是深夜时分，即便跃入偌大的前庭，也不会引人注目。而只要能逃进市镇地区，休朵拉家的刺客们就只得乖乖收手。



「毕竟他们身穿帝国军方的制服啊。要是敢穿成那样走在人行道上，肯定会被星灵部队看成正牌的帝国士兵而出手攻击，所以他们不会追上来。」



（插图006）



「你要弃伊思卡于不顾吗！」



「他会想办法和我们会合的。」



「……对手可是王室，还是现任当家喔？」



「我知道纯血种个个都是十分危险的存在，但对伊思卡来说不成问题。就算真有问题，那也会是寡不敌众的局面；但他具备判断抽身时机的本事。还有你少说两句。」



阵伸手掩住希丝蓓尔的嘴角，朝著身旁的队长瞥了一眼。



「队长，追兵呢？」



「不、不知道。人家没听见脚步声呢。说不定是以为咱们已经逃到屋外，转而朝外头展开搜索了呢。」



「这样的推测有点乐观，但抽出一半兵力监视屋外确实是有可能的选择……喂。」



「我、我知道了！我这就帮你们带路！」



希丝蓓尔点点头，指向眼前的走道。



「我们要走到底拐弯。那一区都是些没在使用的房间，加上窗外种有茂密的树木，从那边跳窗应该也不会引人注意。」



她迈出步伐。



就在少女向前挪动纤细的腿部后，她的脚底随之「唰」的一声朝下陷去。



「……咦？」



察觉有异的希丝蓓尔停下脚步。



踩在她脚下的，并不是葡萄酒色的地毯，而是由闪耀光辉的白色结晶堆积而成的厚实积雪。



──找到你们啦，帝国士兵，还有希丝蓓尔小姑娘。



「希丝蓓尔小姐！危险！」



希丝蓓尔身后的音音握住她的手掌用力一扯，将她抱进自己怀里。



就在这一瞬间，天花板炸裂开来。



紧邻三楼的天花板开了个大洞，宛如瀑布般的大量白雪气势汹汹地从天而降。



「宅邸里居然吹起了暴风雪？是那个老婆婆干的好事吗！」



阵架起狙击枪。



他瞄向自天花板撒下的大量雪之粉尘，对准位于深处的红色「魔女」开枪。



然而──



「没用的，帝国士兵。」



随著老妇的这声话语，子弹被吸进暴风雪中消失无踪。



「老身能在一立方公尺空间里汇聚的雪量，足足有五百公斤。这能作为抵御各种音波和冲击的缓冲材料，就算用上机枪也无法射穿。而这小小的一粒子弹，就更是不在话下了。」



露•艾尔兹宫的走廊逐渐染上一片雪白，逐渐转化成冬季雪景。



「刚才虽然让你们给溜了，但希丝蓓尔小姑娘应该跑不了多久吧？」



「嘿，老婆婆，你来招待我们了啊？」



从天花板洞口一跃而下的，是一名老妇。



魔女的身材消瘦，穿著形似神父服饰的红色衣裳。在纯白色的走廊上，就只有她的存在显得极为突兀。



──白夜魔女葛琉盖尔。



她是操控冰之星灵的分支──「雪」之星灵的魔女老将，其名声之响亮，甚至被刊载在帝国的魔女名簿上头。



「你倒是咬得挺紧的，现在可是老人家就寝的时间啊。」



「老身也想好好睡上一觉啊，毕竟我已经玩腻鬼抓人了。」



红衣魔女张开双臂。



「老身要带走希丝蓓尔小姑娘啦。」



「恕我敬谢不敏。」



就在同一时间。



魔女脚下的雪堆飞溅，阵握著希丝蓓尔的手向前疾奔。



「阿阵，刚才的那个又要追来了……！」



「别管了，队长。有空看后面还不如快跑！」



由星灵能源制造的巨人发出咆哮声，站起身子。



──巨人像。



老练的土之星灵使能利用「土」打造巨人像，但用「雪」作为材料所打造的巨人像，就连阵也是首次见识。



「音音，别开枪。对付那家伙只会浪费子弹。」



想镇压这巨人极不容易。



就算用步枪或机关枪打坏一小部分，这巨人像也能复原无数次，并再次袭击过来。如今，雪之巨人像正隆隆作响地踏著地板，朝著众人追击而来。



「这、这下该怎么办呀！」



「一楼（楼下）已经没得选了，二楼（这里）则有打不赢的追兵，所以除了三楼（楼上）之外，已经别无选择了吧？快往上跑！」



众人跑向通往三楼的阶梯。



这是用来设计给人类行走的阶梯，对于巨大的巨人像来说肯定举步维艰。



然而──



「这明显是在诱导他们」。



「……和狩猎没两样啊。」



年老的魔女正缓缓迈步。



原以为她会将追踪完全交给两只巨人像去办，不过她本人也隔著一段距离，沿著阵等人的脚下──残留在积雪上的足迹展开追踪。



就像猎户一般。



「但是老婆婆啊，你已经是把老骨头了。」



阵冲上阶梯。



他在冰冷的大气中呼出耀眼的白色吐息。



「就让你知道谁才是狩猎的一方吧。别小看我们帝国兵了。」



3



露•艾尔兹宫一楼大厅──



火花劈啪作响。



针状的缕缕黑烟从左右两旁的墙壁窜起，朝著天花板缓缓升去。



让人发呛的大量粉尘充斥著视野。如今，大厅的墙壁和天花板已被摧毁得不成原形，而这些粉尘便是仅存的残渣。



「皇厅（这个国家）实在是太陈腐了。」



像是破海而出似的──



将白西装穿得笔挺的壮年男子，自白色粉尘中现身。



身材壮硕的这名男子有著不输电影明星的潇洒面容，以及如绅士一般柔和的微笑。



休朵拉家当家塔里斯曼。



他既是统率三大王室之一的强大纯血种，同时也是军事政变的幕后主使。



「现任女王的露家只打算维持与帝国之间的胶著状态，佐亚家持续嘶吼著报复帝国的心愿。而我们（休朵拉）呢，则是对这个国家的现况感到厌倦了。」



「…………」



「帝国人，你对这样的局势有何看法？」



「不知道。」



对方以柔和的眼神如此提问，帝国剑士──伊思卡恶狠狠地回应道。



「我不是说过，我没打算陪你聊天吗？」



「哦？」



「我再怎么蠢，也还是看得出来你这只是在耍弄手段。你这是在争取时间，好让同伙捕捉希丝蓓尔对吧？」



前使徒圣伊思卡。



他让第九○七部队的其他同伴先走，孤身一人接下了为希丝蓓尔争取时间逃跑的任务。而他之所以这么做，最主要的原因便是眼前的休朵拉家当家。



男子看似沉稳老实，但那只是为了收服民心所展露出来的演技。



他的本质，是在变强之路上登峰造极的修罗。



……始祖涅比利斯的后裔，寄宿了「波」之星灵的纯血种。



……这家伙太过危险了。



啪答──红色的水珠垂落而下。



一度止血的额部伤势此时再次裂开，流下涔涔鲜血。在鲜血流入眼睛之前，伊思卡以手背擦去血液。



「不过，你这人究竟是怎么回事？虽然你说我是在为捕捉小希丝蓓尔争取时间──」



瞬间──



休朵拉家当家的身影一晃。



堆积在地板上的瓦砾宛如被炸开般四下飞溅。在肌肤感受到强烈压力的瞬间，伊思卡用尽全力朝后方一跳。



空气「砰」的一声炸裂开来。



塔里斯曼的拳头掠过鼻尖，撕裂虚空。强大的风压有如火车呼啸而过，不仅吹起了伊思卡的头发，更让他的身子微微离地。



「仅凭风压」就有如此威力。



……这居然是普通的波之星灵所能释出的力量？



……他的拳头究竟压缩了多么强大的波动啊！



所谓的波即是「波动」。



而波之星灵所能操控的，正是这种无形的物理能量。



这种星灵本身并不罕见。根据帝国军方的分析，波之星灵术大多是将波动塑造为「看不见的子弹」，并宛如大炮般击发而出。



但塔里斯曼和那些星灵使不同。



利用星灵术产生的动能，他将其转换成加速度，藉以强化自己的体术。



「我对你那双眼睛的评价愈来愈高了。」



塔里斯曼的身影蓦地消失。



气息从头顶上方传来。察觉此事的伊思卡仰起头，抢在塔里斯曼跃下之前对上他的视线。



「这样也反应得过来啊？是仰赖听觉……不对，是触觉吗？」



「都有。」



大气轻晃，产生些许气流。



伊思卡的肌肤一感受到这阵微风，便在目视敌人的身影之前摆出迎击架势。



他能在不仰赖视觉的情况下捕捉对手的动作，是他积年累月的锻炼成果。



──碎裂。



跃至天花板高度的塔里斯曼，一拳打碎了古堡的地板。这一击宛如巨炮轰炸，随著震天价响的地鸣声，将石造的地板打得碎裂四散。



「真了不起，彷佛从头到脚都具备声纳功能似的。」



塔里斯曼嘴上如此称赞。



但他扫向伊思卡身影的眼睛却「带著笑意」。一旦伊思卡出手反击，他便会进一步展开反制，并打算将他击溃。



因此伊思卡刻意与他保持距离。



如此认定的塔里斯曼伫在原地，撢了撢西装上的尘埃。



这是外人绝对无法理解的一幕──两人看似瞪著彼此默默对峙，实际上则分秒上演性命相搏的先机之争。



「虽然我刚才也讲过了，但这可真是难以理解。」



在整平西装的衣襟后，壮年的魁梧男子耸了耸肩。



「你们这些帝国士兵，为什么偏偏要去护卫涅比利斯皇厅的重要人士？不惜赌命也要保护她的原因为何？她和你们谈了多优渥的报酬？」



「刚才袭击我们的人是你。击退暴徒有什么不对吗？」



「虽然讲这个太晚了点，但这完全是你误会了。」



塔里斯曼微微苦笑。



「这里可是露家的别墅喔。一般来说，看到有帝国兵出现在皇厅王室的城堡之中，会感到意外才是正常反应吧？」



「少骗人了，伊莉蒂雅肯定告知过你了。」



「唔！」



「你太小看我们了。」



有那么一瞬间，休朵拉的当家眯细眼睛。



而伊思卡则是瞪视著他的双眼这么宣告。



──塔里斯曼有所不知。



早在这场袭击行动之前，第三公主希丝蓓尔就已经在寻找「王室的背叛者」了。



「────伊莉蒂雅姊姊大人！」



「我……我看不透姊姊大人的心思！你难道打算背叛母国吗！这到底是────」



第一公主伊莉蒂雅正在著手推翻女王（母亲）的政权。



而她这位当事人，则是在帝国军袭击涅比利斯王宫的前一刻返回王宫。



……这肯定是为了帮帝国军领路。



……她要以当地向导的身分，将帝国的精锐部队带进王宫。



那不会是仓促之间成立的计画。



至少得花上好几年。说不定能追溯至塔里斯曼的上一代或上上一代，而伊莉蒂雅八成赞同了他们的计画。



「反倒是我有问题想问你。伊莉蒂雅为何要背叛女王？」



「哦？」



「少装蒜了。我知道你和她是这起计画的主谋，不管你再怎么嘴硬，在希丝蓓尔面前都无所遁形。」



「你对她的美貌有何感想？」



「…………什么？」



这是为了扰乱自己（伊思卡）的气势而作出的发言吗？



塔里斯曼没理会伊思卡作势备战的反应，继续开口说道：



「这世上若是存在所谓的魔法，那肯定是用来形容小伊莉蒂雅的美貌啊。她有著天仙也自叹弗如的美貌，是上天赐与的礼物啊。」



「…………」



这和自己的提问有何关联？



就在伊思卡要这么反问的前一刻──



「『但她却不受星星宠爱』。」



休朵拉的当家冷冰冰地说道：



「你似乎有点误会。我们和她的目的并不一致，彼此提倡的思想也有所歧异。这纯粹只是在实现理想的过程中，偶然出现了交叠罢了。」



「……你指的是推翻女王吗？」



「我还以为帝国军人会举双手赞成呢。只要现任女王下台，皇厅就会暂时衰败下来，而这也会让帝国的战况变得有利许多吧？」



「你就是用这种说法和帝国搭上线的吧？」



「这就任君想像了。」



「……我就只回答你一个问题。」



伊思卡望向像是在评估自己斤两的纯血种。



他举起右手的黑色星剑，将剑尖对准塔里斯曼。



「这种与皇厅交战的形式，并不是我所期盼的。」



「什么意思？」



「休朵拉（你们）的作法改变不了任何事，只会对两国造成更多伤害，并且以加深彼此鸿沟的形式终结而已。」



一边是先下手为强，一边是挟怨报复。



蓬勃发展的两大国在世界各处爆发的小规模抗争，只会在这之后愈演愈烈。



……这并不是我要的。



……我所期盼的「终结」并不是这么一回事。



伊思卡终究是个帝国人。



不可否认的是，他内心依然期望著这场战争结束的方式是以帝国方的胜利作收。



──「但这不包含皇厅的灭亡在内」。



由帝国军活捉涅比利斯王室的成员，并在帝国的主导下进行谈和──这就是伊思卡所期盼的落幕方式。



「你干得『太过火』了。无论是帝国还是皇厅，我都不愿看到他们消灭。」



「哈哈！原来你是个浪漫主义者啊。」



统率王室之人出声冷笑，用力拍了拍手。



「何等甜蜜的白日梦啊。如此浪漫的思维，和你的修罗本性极不搭调。但遗憾的是，除了你以外的使徒圣，以及我以外的王室成员，全都期盼著这一天的到来呢。」



「……这是什么意思？」



「这是个一较高下的好机会。这几十年来，所有人都对两方阵营孰强孰弱深感兴趣吧？」



寄宿了强大星灵的纯血种──「暴虐」的塔里斯曼。



这名男子张开双臂。



「一边是帝国引以为傲的『使徒圣』，另一边则是身为始祖涅比利斯后裔的『纯血种』。而这一夜，正是双方正式分出个高下的大好时机啊。」